他因為需要小便而醒來。外頭,強風呼呼地吹著。天氣很暖和──在佛羅里達幾乎一年到頭都如此──可是他不喜歡那個風聲,猜想他永遠也不會喜歡。因為風聲讓他回想起全景飯店,在那裡故障的鍋爐其實是最輕微的威脅。 他和母親住在狹窄的二樓出租公寓。丹尼離開母親臥室隔壁的小房間,越過走廊。風陣陣地狂吹,屋子旁邊那棵快要枯死的棕櫚樹葉子嘩啦嘩啦地響。那聲音宛如骨頭似的。在沒人使用淋浴間或廁所的時候,他們總是把浴室門開著,因為門鎖壞了。今晚門卻關著。然而,並不是因為他母親在裡頭。由於她在全景飯店時顏面所受的傷,她現在睡覺會打鼾,會發出一種輕微的呼嚕聲,他能聽見鼾聲從她臥室傳出來。 嗯,只不過是她不小心關上了而已。 即使如此,其實他心中有數(他本身也具有強烈的預感和直覺),但是有時候你就是必須搞清楚,有時候你就是必須親眼看見。這是他在全景飯店二樓房間所發現的事實。 他伸出顯得太長、太有彈性、太軟若無骨的手臂,轉動門把打開門。 一如他所知的,二一七號房的女人就在那裡。她赤裸著身子坐在馬桶上,兩腿張開,蒼白的大腿鼓脹起來。淺綠色的乳房下垂,猶如洩了氣的氣球。腹部底下的那片陰毛呈灰色。她的雙眼也是灰色,宛如鋼製的鏡子。她看到了他,雙唇向後咧開,露齒而笑。 閉上你的眼睛,迪克•哈洛倫以前告訴過他,假如你看見不好的東西,你就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那東西不在那裡,等你再睜開眼時,那東西就會不見了。 可是他五歲時這一招在二一七號房並不管用,現在也不會有用。他心裡明白,他能聞到她的味道,她正在腐爛。 他知道那女人的名字,她叫梅西太太,她用青紫的兩腳緩慢吃力地站起來,朝他伸出雙手。她手臂上的肌肉下垂,幾乎像要滴下來。她展露微笑,像是看見老朋友似的。或者,也許是看見美味的食物。 帶著可能被誤認為是平靜的表情,丹尼輕輕地關上門往後退。他看著門把轉向右邊……左邊……再向右……然後靜止下來。 如今他八歲了,即使在驚駭中也至少能夠稍微理性地思考。原因之一是,在他內心深處,他一直預期會發生這種事。雖然他總認為最後出現的將會是霍瑞斯•德爾文。或者也許是那個酒保,他父親稱之為洛伊的那位。不過,他想早在事情終於發生之前,他就應該料到會是梅西太太。因為在全景飯店所有不死的鬼魂中她是最可怕的。 他腦中理性的部分告訴他,她只不過是一小段遺忘了的噩夢,跟著他從睡夢中醒來,穿過走廊到浴室裡。那部分堅持認為如果他再度打開門,裡頭一定什麼也沒有。既然他清醒了,裡面當然不會有任何東西。可是他腦中的另一個部分,就是閃靈的那塊,非常清楚。全景飯店和他的關係未了。起碼飯店的其中一個復仇心切的陰魂一路跟蹤他到佛羅里達。他曾經遇過那個四肢攤開躺在浴缸裡的女人,從浴缸爬出來想要用帶有魚腥味(卻極為強壯有力)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嚨。假如他現在打開浴室門,她將會完成任務。 他採取折衷的辦法,將耳朵貼靠在門上。起先沒有任何聲響,接著他聽到微弱的聲音。 無生命的手指甲刮擦著木板。 丹尼用彷彿不在那裡的雙腿走進廚房,站在椅子上,撒尿到水槽裡。然後他喚醒母親,叫她別進浴室,因為那裡有壞東西。一旦交代完畢,他便回到床上,鑽進被窩深處。他想要永遠待在那兒,只在需要到水槽小便時起床。既然他已經警告過母親,就無意再和她交談。 他母親熟悉他拒絕說話的情況,在丹尼冒險進入全景飯店二一七號房之後也發生過同樣的事。 「你想跟迪克談談嗎?」 他躺在床上,仰頭看她,點了點頭。他母親立刻打了電話,即使時間是清晨四點。 隔天稍晚,迪克來了。他帶來一樣東西。一個禮物。 『文章出處/資料提供:皇冠文化』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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