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戰亂童年
爸爸生於民國七年,一生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被日本人統治。
日據時代,我們村子附近有一個軍用機場,所以戒備特別森嚴,不時可以看見日本警察在巡邏,每一個警察看起來都像凶神惡煞,讓人避之唯恐不及。
爸爸常說,日據時代的治安非常好,因為日本政府把臺灣人當成二等國民看待,實施高壓統治,只要稍有不從,就會用不人道的方式對待你。
有一次,村裡有一個人被懷疑偷了一隻雞,於是警察大人把他抓去派出所,又是灌水,又是拷打,逼他認罪。回來的時候,他幾乎只剩半條命,這就是為什麼爸爸小的時候,看到警察就像看到鬼一樣,立刻躲得遠遠的。
這種「怕警察」的陰影,就算到了臺灣光復之後,還是深深烙印在大家心裡。我小時候每次不聽話,媽媽就會嚇唬我:「你再不乖,警察就會把你抓走喔!」
爸爸小的時候,每天三餐吃的幾乎都是地瓜,因為當時日本政府規定白米要送去前線給皇軍吃,誰敢違抗命令,就要接受嚴厲的處罰。
說來也真誇張,那時候,每到中午和傍晚時分,警察大人三不五時就會到每家每戶臨檢,打開飯鍋看看裡面有沒有白米飯。
看著自己辛苦栽種的稻米,收成之後卻要全部給日本皇軍吃,臺灣百姓心裡當然不服氣,聰明的人會偷偷留下一些米,在屋後找個地方藏起來,然後利用半夜煮飯,再叫全家人起來吃。
爸爸說,每次被阿嬤叫醒,儘管很想睡覺,也會趕快起來,因為錯過這一餐,也許就要很久以後,才有機會再吃到白米飯了。
爸爸書讀得很少,十二、三歲就開始下田耕種,每天天一亮就要起床。阿公管教子女非常嚴格,遲個幾分鐘,他立刻會拿著藤條到床頭,劈頭就是一頓毒打。
正因為爸爸吃過很多苦,也深深體會不識字的痛苦,我小的時候,他常對我說:「窮人家的小孩多讀書才有翻身的機會,所以有機會讀書,就要好好珍惜,不要像我一樣,辛苦一輩子,還是這麼窮。」
那時候,我家旁邊有一條灌溉用的溝渠,裡面有數不清的魚蝦,想吃的時候只要拿網子一撈,就可以撈到很多。秋收完畢,等溝渠的水乾了,爸爸就會拿著空罐子到河床挖泥鰍,不用一個鐘頭就可以挖到滿滿一罐,給家人補充營養。
這種景象,現在恐怕看不到了。農人濫用農藥和化肥的後果,雖然增加了稻作的產量,相對的也付出很大的代價,以前隨處可見的青蛙、魚蝦、螃蟹,在現在的河川幾乎已經絕跡了。
生於戰亂時代的爸爸,童年時期吃盡了苦頭,但他從不怨天尤人,縱使吃得再不好,他也甘之如飴。他常說,經歷這場戰亂還能夠活下來,就是上天最大的賞賜了,他很知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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