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

活著,活在一個愛恨交加的世界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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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/10/28 第259期 訂閱/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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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在一個愛恨交加的世界裡
子路有一回跟孔子問及事奉鬼神之事,孔子答道:「如果連照顧好活人都有問題,祭祀的意思又在哪裡?」於是子路又問:「那可以問『死』這個議題嗎?」孔子便回答:「未知生,焉知死。(連『生』這個議題都不清楚了,還想弄清楚『死』啊!)」

在《死亡大事》中,作者湯瑪斯.林區從死亡的角度出發,反而把「活著」這件事看得更加通透,續作《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》裡則身體力行了村上春樹《挪威的森林》中的經典名句:「死不是生的對立,而是它的一部分。」

書裡的人與死亡生活在一起,死亡是如此靠近,又如此遙遠,人的愛恨情仇也彷彿死亡,必須從這些障礙中重生才能活下去,迷戀,憎恨,活的況味,死的餘味,活著,死去,在跌宕中彷彿才能體悟到自己真的存在。

我想記得你原來的樣子
為什麼他不能變回當年那個小男孩,不用面對這所有危險和災難,安安全全的活著?

我想記得我兒子原來的樣子。

他不會想讓人看見他這副模樣的。

這已經不是他了。

我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──照片裡站在爺爺的船塢,手上拎著大眼梭鱸,有著藍色眼珠,臉上帶著雀斑,一個明亮、笑容滿面的男孩……

我想記住他原來的樣子──他有著奶奶的紅髮,有外婆的眼睛形狀和眼珠顏色,還有他媽媽的微笑和我的好奇心。我想記住他淺嘗第一口酒之前的樣子,無論這口酒是在什麼時候喝的,他內在難以抑制的渴求,就此加速。等待了這麼多年,那個當下,他身體的化學機制突然鎖定並沉醉其中,這微微暈眩的茫然,這酒精這樣的令人平靜。

他不會想讓人看見他這副模樣的──醉得不省人事、冰冷、蒼白,彷彿跟這個人世毫無關聯;像一具屍體,只是忘了要停止呼吸,身上的氣味就像我聞過的一大堆屍體,只是對那些屍體來說,討論他們是否有酗酒問題已經毫無意義(他們來到這個有著明亮燈光、白瓷桌面、外加一般性防護措施的舞臺,裝在袋裡的內臟聞起來已有點腐爛過頭,頭蓋骨裡塞著棉花,被葬儀社人員縫合起來。一旦他們抵達我的防腐室,不管他們是個死了的社交界酒國英豪,還是個死了的酒鬼,都沒有什麼差別。他們都是死人了)。

倘若,承蒙守護天使、或已成聖人的奶奶外婆們保佑,他還沒死,那也一樣──他不會想讓人看見他這副爛醉如泥、醉得毫無知覺、衣衫不整的模樣。當他攤平在皮沙發上,像中風又像昏迷,因為一次次酗酒而逐步接近死亡,他對這個世界來說等於死了。

這已經不是他以前的樣子。事情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。那是從他十四歲起,從這份渴望成了病態才開始。這份對酒精的渴望和病態,一直緊緊尾隨我記憶中的每一代人。……

某個嚴冬的夜裡,我發現他醉倒在主街邊的一個雪堆裡。他喝醉了,也凍僵了,他帶著滿滿的悔恨含糊說著:「不該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的」。我打了電話給他媽,告訴他,她會過來接他。她帶他去了醫院,因為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去──說不定他凍傷了,說不定他發抖是因為癲癇。當急診室宣布他沒有生命危險時,她撥了我太太給她的一個電話號碼。那是另一個治療中心,她終於鼓起了勇氣,帶他去治療。

他在那個醉漢隔離所待了十二天。出來之後,幾乎立刻犯了酒癮,所以又回去了,只不過這次他是真的想好好「整頓一下」喝酒這件事。他媽媽一直希望能幫助他,對他懷抱希望,也想獲得他的信任,一切都是因為愛他,因此在他的駕照上簽名擔保,還幫他買了一部車。後來,他因為在雜貨店偷紅酒被捕,在公園喝酒被關,工作一個接一個的丟,車子也在停車場撞凹了。除此之外,我們很少聽到他的消息。他讀的高中發了文憑給他。他的駕照被吊銷了,被判了一年緩刑。

之後,他靠著自己的作品集被一所高檔的藝術學校錄取,儘管我知道所有事情都不是我想的那樣,但因為我太希望相信,太希望天賦、承諾與藝術說不定能克服酗酒(也許他長大了,酗酒的毛病自然就好了),所以還是幫他付了學費、宿舍費和伙食費,然後看著,等著,禱告著。某個週末,他因為無照酒駕被捕,在牢裡過了一夜。他的成績一開始就不理想,之後甚至根本沒有成績;接著,他又在週末犯罪進籠,又是一年緩刑。

那年夏天,他問我可不可以從藝術學校宿舍搬回家,我說,我不會跟一個習慣性酗酒的人同住,他說他瞭解。那就是我們溝通的方式──我沒辦法說出「我不能和他一起住」這樣的話,他也沒有辦法說他不會再喝酒。

我們兩人都沒能說出口的是,我仍抱著一點點愚蠢的希望,以及他越來越惡化的酗酒狀況。我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,好想、好想,所以我歡迎他回家,心底暗自希望找回他虛度的那幾年,那幾個月。但那些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,而他回家之後的那個夏天只是變得越來越糟。他一直非常努力,不想成為別人的麻煩。他會在我們都上床睡覺之後才回家。有時他會在夜裡打電話給我,說他和朋友在一起;有時他就在樓下的長沙發上睡著了。他屏著有酒氣的呼吸,親吻我們,說他愛我們。他真的不想讓我擔心,不想因為喝酒給我添麻煩,不想破壞我的回憶,而我想記得的是原來的他。我知道他不想讓人們看見他這個樣子,因為這真的已經不再是他了,這個在凌晨四點半躺在長沙發上的他,不是進了夢境,不是去了陰間,而像處在這兩個世界夾縫中的某個地方,誰也看不出他要往哪裡去。

>>>活著,卻猶如死去,這樣的人生算什麼呢?《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》揭露一個殯葬業者對生與死的種種思索

我最愛你
茱麗才四十八歲就因癌症告別人世,留給三個兒子的,是三封信與永無止息的愛……

如果死的不是茱麗,她一定會喜歡這場葬禮。

牧師搜索枯腸想找出一個譬喻來安慰死者的家人。他對茱麗那坐在最前排椅子、神情木然的三個兒子說:「想像你們的母親,靈魂離開肉體,軀殼還在,但意識已永遠離開。」風琴手忘了帶樂譜,她唯一記得的一首歌是電影《相見時難別亦難》主題曲──「甜酒與玫瑰的歲月」。

茱麗的次子史帝夫接到消息後立刻從學校搭機返鄉,他穿了一雙紅、白、藍三色的「愛迪達」運動鞋,上面還有幾顆會在黑暗中閃爍的星星,但他身上穿的卻是一套三件式的棕色西裝。

你很難相信茱麗才四十八歲就告別人世,她罹患了癌症,而且是病情會迅速惡化那種。

茱麗的長子查克接到外婆來電告知噩耗時,他正待在公寓裡,在這之前他只聽說母親「最近有點累」。茱麗以這個「電視大亨」兒子為榮,但他其實只是個情境喜劇電視影集的道具管理員,不過他拿的是電影學位,說的是電影語言。母子倆每次見面,他總忍不住炫耀:「媽,你最近看了哪些電影?」

茱麗:「《馬普爾小姐的誘惑》,我很喜歡裡面……」

查克:「這電影沒內涵。」

茱麗:「一點也沒錯。我真正喜歡的當然是《血腥、性與暴力三部曲》,真是讓人屏息的一部……」

查克:「史塔金是有想法,可惜沒能好好表現。」

茱麗:「沒錯,是很沉悶。對了,我覺得《黏液》這部片還真噁……」

查克:「那是一部美麗而有藝術感的電影。」

茱麗:「……超噁心的,但值回票價。」

自己怎麼會這麼蠢?現在道歉已經來不及了。他沒有權利貶損她。查克從口袋掏出母親的親筆信,慢慢拆開信封。這是她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,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信紙,彷彿準備品味珍寶。

我最親愛的查克:

這封信是特別寫給你的,我要你知道,幾個孩子當中我最愛你。

或許是因為你是我腹中孕育的第一個奇蹟,是我在人間永存不朽的第一個象徵。你參與了這個家早年的貧苦歲月,但你的降臨為貧窮帶來歡笑,為寒冷帶來溫暖,為失敗帶來成功。

你是最初最有原創性的一個,在你出生之後,即便其他孩子接二連三降臨,他們吹的泡泡也許更大,打嗝聲也許更響,也許更早學會說話,走得更快,或更早學會「坐馬桶」,但你永遠是第一。

也許因為我們是新手父母,不懂怎麼使用別針、不懂怎麼為你洗澡、對你過度保護……而使你吃了不少苦頭,但你得到的卻最多。你得到我們的耐心、我們的體力,和我們的青春。

你得到我們最多的付出,我們的努力奮鬥,和我們的成功。為了你,我們多吃了很多漢堡。為了你,我們看電影時必須多為你準備一些奶瓶。為了你,新手爺爺、奶奶還會故意把你從睡夢中叫醒,再搖你入睡。為了你,我們拍了六大冊的嬰兒照片,還買了一套百科全書。為了你脹氣疼痛,我們打電話給醫生。為了你,我們買了許多嬰兒食品。你是第一個,你是我們的盼望,我們的愛。

媽媽

>>>媽媽這個工作,在死後依然延續嗎?《媽媽這一行》帶你看到各式各樣的母親面貌

死到臨頭,依然拚命抵抗、拒絕死亡
腳踝扭傷的他與同伴走失,獨自對抗傷腳與飢餓雙重侵襲,此刻槍膛裡已無子彈,前方又迎來一隻飢餓的狼……

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鼻息──就像倒吸一口氣或者乾咳。他的身體實在疲弱而且僵硬,只能非常遲緩地翻轉到另一側。眼前看不出任何動靜,但是他耐心等待。接著又是一聲倒吸和乾咳,然後在不到二十呎的距離外,他看到兩塊岩石間隱約露出一個灰狼的腦袋。尖尖的耳朵不像他看過其他的狼那般豎得挺直;兩眼無神而且佈滿血絲,腦袋有氣無力低垂著。牠被陽光射得不斷眨眼,看起來是有病。這個人瞪著牠,然後又是一聲倒吸與乾咳。

至少,眼前的狼是真實的,他心裡想,然後又翻轉到另一側,倒要看看剛才被幻影遮蔽的真實景象。遠方仍是一片閃耀的大海,那艘船依舊清晰可見。終究,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嗎?他閉上眼睛思索許久,終於想通了。原來他一直是朝北偏東走,早已偏離迪斯河的匯流處,走到科珀曼山谷。這條寬廣緩流的是科珀曼河,這片閃耀大海就是北冰洋。那是一艘捕鯨船,本來應該前往馬更些河口的,看來也迷失了方向,太偏東了,現在正停泊在科羅內欣灣上。他想起好久以前在哈德遜海灣公司看過的地圖,這一切就變得明朗、說得過去了。

他坐了起來,集中精神思考目前的處境。用來包裹的毛毯已經磨破,雙腳早已皮開肉綻。剩下的那張毛毯已經用完,來福槍和獵刀也都弄丟了。帽子早已遺失,放在內緣的火柴跟著不見。不過藏在胸口的火柴倒也還在,沒有打濕,好端端地包在油紙和菸草袋裡。他看了看錶,指在十一點鐘,而且錶還在走。顯然他一直有記得上發條。

他維持冷靜與鎮定。雖然極度疲累,但是感覺不到痛楚,也感覺不到饑餓,甚至想到食物也不再讓他感到興奮,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理智在操控著。他撕掉膝蓋以下的半截褲管,用來包裹雙腳。不知怎麼的,那個白鐵桶倒是一直留在身邊。現在可以喝些熱水,然後開始走向那艘船,他估計這將是一段艱苦的路程。

他的動作遲緩,身體像中風般抖個不停。當他開始收集枯苔蘚準備升火,發現根本抬不起雙腳。他試了又試,最後只好用雙手和膝蓋在地上爬。有一次爬近那隻病狼,牠不情願地拖著身子閃到一旁,同時用那幾乎無力捲曲的舌頭舔著臉頰。這個人注意到狼的舌頭不是一般健康的紅色,而是黃褐色,表面覆著一層半乾而粗糙的黏膜。

喝過一些熱水,他發現自己能夠站了起來,甚至開始像垂死的人一般搖晃地向前走。每隔幾分鐘就得停下來歇口氣,虛弱的腳步走得東倒西歪,那隻狼跟在後面也是這般一跛一拐。到了晚上,那片閃耀的海水沒入黑暗的夜色時,他知道自己朝大海走了才不到四哩路。

整個晚上,他都聽著病狼的乾咳聲,不時還傳來小鹿的啼叫聲。他的周圍充滿生氣,然而那些是蓬勃的生命,活力十足的生命。他也知道,病狼緊跟著自己虛弱的足跡,就是希望等到他先死。第二天早晨,當他睜開眼睛,看到這隻狼用饑渴而期待的眼神看著他。牠夾著尾巴蹲伏著,就像一隻悲苦慘澹的狗。牠在清晨的冷風中瑟縮顫抖,當人用粗啞的嗓音有氣無力地對牠叫喝著,狼就無精打采地齜牙回敬。

明亮的太陽昇起,整個上午這個人跌跌撞撞地朝著海上的那艘船前進。天氣如此美好,這是高緯度地帶短暫的宜人氣候。這樣的天氣或許可以持續一個星期。明天,或者再過一天,說不定就會變天了。

這天下午,他看到一些痕跡。這是另外一個人手腳並用爬行的痕跡,不是步行的足跡。心想這個人可能是比爾,但是他已經毫不在乎。事實上,他的感覺和情緒早已消磨殆盡。他不再被疼痛影響心智,胃和神經都已睡死。然而內在的生命力一直驅使著他前進。他的身體是疲乏的,但是生命拒絕向死亡低頭。因為生命的頑強,所以他一直嚼食漿果、生吞小魚、喝著熱水,提防那隻狼。

他循著那個人獨自爬行的痕跡往前走,不用多久就停了下來──幾塊剛被啃食的骨頭,周圍的濕苔地上留著許多狼的腳印。他看到一個圓鼓的鹿皮袋子,就跟自己的一模一樣,但是已經被銳利的牙齒撕裂。他把袋子撿起來,沉重得讓他虛弱的手指幾乎抓不住。哈,哈!比爾直到最後還是沒有把它扔掉。現在輪到他來嘲笑比爾。他活了下來,而且要帶著這個袋子走向大海上的那艘船。他的笑聲嘶啞又嚇人,就像烏鴉呱呱噪啼,那隻病狼也無俚頭地跟著嗥叫起來。他突然停住了笑聲。如果這就是比爾,這些被啃得精光、帶著一絲血跡的慘白骨骸就是比爾,他怎麼能如此嘲笑?

他轉身離開。的確,比爾曾經拋下他;但是他不會拿走比爾的金子,也不會吸吮著比爾的骨骸。也許,換成比爾就會這麼做,他若有所思地繼續蹣跚走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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